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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闲萍|行香子】15:00 软红香土


近些年来多做梦,梦里陈萍萍穿着皮鞋坐在讲台旁,西装笔挺,黑色薄袜扣着脚踝,线条涩梗,瘦伶伶的。

 

范闲坐在第一排仰头看,后来越坐越远,视线内恰好容纳一个人完整的身体,但好像背后有只手在拽扯,将他硬生生地拉离,于是他不得不看着陈萍萍在视野内渐渐变小。二百人大教室似乎也跟着扩宽,墙壁融化,最后成为苍莽的天海。

 

乌云聚起,雨越下越大,哗啦啦地在玻璃墙上倾泻滚流。范闲坐在铁皮椅上,头顶上亮着白炽灯,整个人昏沉至极。等到他好不容易从乱梦里拔出脑袋,所要迎接的人已经在面前了。

 

空气湿冷,他睡烫了脸,忙揉了揉双腮:“我睡了多久?”

 

陈萍萍摇过轮椅,说:“不长,不长。我也才刚到。”

 

范闲看外面,天色已黑,立刻明白陈萍萍是在骗人。他不好意思地搓着手,低头笑了笑。

 

“昨天得知你要来,我太惊喜了,没能睡着。”

 

脚边的雨伞都干了水渍,范闲低头看一眼,拿起印着名字的接机牌,往身后藏了藏。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、准备,都付之东流,只会让失败的他感到难堪。

 

陈萍萍宽容地笑,被推出车站,轻声解释:“本想在4月1日当天就到的,但摊上了梅雨天,飞机总延误,我就先去了山东,再转车过来。”

 

范闲“嗯”了一声,稍微适应了些,问:“在美国那边,饮食习惯吗?我觉得您又瘦了。”说着,很可惜地捏了一把陈萍萍的肩膀。

 

陈萍萍笑着躲:“痒。”

 

说话间,到了车站外,风雨滂沱,范闲撑着伞招车,又和司机一起忙,把陈萍萍抱进后座、折叠轮椅、提行李。

 

陈萍萍敏感地抽动眉毛,望着挡风玻璃前不停摆动的雨刷,哑声对副驾驶座说:“添麻烦了。”

 

范闲从后视镜里看往后看:“别乱说。”表情有点儿严肃,可心里柔情贪念,再看了几眼,“路上是不是更累?您看,又是飞机又是火车大巴和出租,还摊上了雨天……”

 

喉咙奇异地发痒,他清了清,声音低下去:“您不来也行的。”

 

车内空调打得很足,但是非常潮湿阴冷,像是长满野草的荒地。陈萍萍轻轻抚摸着膝盖上的羊毛毯,慢慢回答:“这哪儿行啊。再说了,我没料到会有雨。”

 

这句话是骗人的。才见面五分钟,他便撒了两个谎,也许过会儿还会撒谎。在阴雨天里他的腿会痛,这是一次意外车祸带给他的毕生痛苦。这双腿是最好的天气预报。

 

范闲没再说话,掏出手机播放了一个早些年里的小品,用嘈杂混乱的劣质噪音把路上的话全部堵回肚子里。

 

他警告自己,要高兴,不能失态。

 

一路默默,到了小区,两人下车,范闲又公主抱。陈萍萍勾着他的脖颈,整个人轻颠颠的,目光顺着手臂流下去,看到有人抱着纸元宝和纸钱房子在走,期望焚烧后带给地下的亲人。

 

原来今天是清明。

 

“就是瘦了,您别不认。”范闲有点儿生气。

 

他推人进电梯,在短暂的空间上升的时间里,陈萍萍若有所思,问:“没忘了滕梓京吧?好好的孩子,得了癌症,太可惜了。”

 

范闲伤感点头。他心头牵着重事,避着脸重拿起行李,大包小包地往外推轮椅:“还有跳楼的朱格老师,抑郁症。”

 

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。

 

年轻人忙着开门,背后的陈萍萍又摸了摸膝盖上的羊毛毯,一时之间很索然。他忽地发觉,他们一直都在聊过去,聊曾经。

 

他想了想,捡了个最现实的,问:“和你爸李云庆还吵吗?”

 

范闲闷笑:“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,‘你又没养过我’‘你专制’,他回应‘不孝子’‘神经病’……吵厌了。”

 

说着,打开了门,房子布置很温馨喜庆,冷不丁扑入眼帘。陈萍萍觉得有些陌生。他明明在这里住过,现在却觉得这一切都花花绿绿,像金纸折成的假楼阁,好不真实。

 

他进了门,双手摇着轮椅,把房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。参观完,他倚着椅背,蓦然叹了口气,说:“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,看看喜不喜欢。”

 

范闲倒水给他喝,僵弯着腰擎玻璃杯,头也不回:“指定喜欢。”声音却猛地梗了,一大滴泪嗒一声滴进杯子。

 

陈萍萍接过话头轻声说:“……也是。以前我送你的东西,你样样都欢喜。”

 

以前,以前,欢乐而阳光的以前。永远都在放晴,不曾存在过梅雨。所有的一切,都光明而无所顾忌,金光闪闪的,像是龙王的宝库,装满了快乐。

 

而如今,外面暴雨滂沱,房内荒芜悄寂,湿冷冷的,寒气自脚下漫上,冰得人双颊发麻。

 

两人都沉默了。静。一时间,心酸彻骨。而房门在下一秒猛地被打开。

 

两人一起回头看,范闲随即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水杯。

 

“我爱人回来了。”

 

他说。

 

扭开门,林婉儿侧身进来,抖着头发上的水珠子,换鞋放包,抱怨伞骨被烈风吹折了,同时非常自然地接过范闲递过来的毛巾。

 

她笑:“陈老师,您没赶上我的婚礼!是不是日子订在了4月1日,把您给吓住了?”一切都是自然而顺理成章的,她和陈萍萍打完招呼,脱下大衣,进入厨房热络地开始做饭。

 

从她进来的那一霎那,四周开始回温。

 

抽油烟机,锅铲,碗碟,或隆隆或清脆的声音急旋地响起来,震耳欲聋,弥漫在这座房子里,像云层中的巨雷,骤然打碎了先前的静谧。

 

两个浑浑噩噩的死了一般的人,在柴米油盐中复活了,被一下子打回了现实。

 

范闲结婚的消息,的的确确像是一个愚人节的恶劣玩笑;然而是真的。而陈萍萍阴差阳错今日才到,却又让人觉得,合衬了节日——他们的爱情已然死去。

 

显然范闲也想到了这层,很尴尬地摸着鼻尖痣在笑,又拿起那杯水,自己喝了一口,仿佛很渴。

 

“我当系主任那会儿,系里都说你们是金童玉女。”没有可以用于掩饰的道具,陈萍萍只能笑,“……她知道吗?”

 

意思是那些难以启齿、注定被抛弃的过去。范闲低声回答:“知道,但不知道是你。”

 

陈萍萍笑。好像两个人都只剩下了这一个表情。

 

愚人节里的婚礼,清明节中的重逢——都足够黑色幽默。当然要笑。

 

人在暖热中冷凝。范闲在尴尬的空气中渐渐麻木。他束手束脚,僵着嘴角打开电视,里面在播放音乐节目,唱《友谊地久天长》。

 

灯光明亮,陈萍萍扬声笑说:“待会儿要喝酒,你们交杯我碰杯。”

 

林婉儿笑盈盈的,不停端菜出来,浑然不觉地应:“好啊。”

 

如铃笑声久久回荡着。

 

气氛似乎是热闹欢乐的。新婚燕尔与好友重聚。外面的雨下在窗外,而他们仿佛刚从野地坟场里走出,湿淋淋地回归道德。城市繁华,热烈,坦荡,生动,澄净,愉快。

 

友谊地久天长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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联文参与名单:

念慈   万里赴戎机   穆逢春   波洛还是菠萝  

顾清歌    观苍耳    无佛问道    小王公子    

糊逼菜绪    徐夜    江山忆    hjn2000    

浇头    Wielaine    南浦    棉花糖甜粥

大家可以猜猜看是哪一位老师~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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